豆二

偏执狂。
冷到肝疼。

【诺铁】The Cursed Sword (七)

Chapter.07

 

熟悉的梦魇又造访了威尔。

 

他浸在一片靛蓝之中,阳光透过波动的水面,与暖流融在一起,温柔地包裹着他。

 

他舒展肢体,不设防地由海水牵引,一点点向它的怀抱深处沉去。

 

他落进了一群六带鲹中,不慎搅乱了鱼群整齐的队列,数不清的鱼鳍刮过他的皮肤,如同刀锋一般留下细密的伤口。溢出的血液在海水里氲开,被深蓝吞噬,直到虎鲨摇着尾鳍而来,呲着巨齿,扯开了他的身体。

 

他的大部分侥幸逃脱,继续下沉,而痛苦如影随形。他耗尽了氧气,只好大口吐纳着海水,很快他的肺也被压成薄薄一片,只能羡慕地望着上方蝠鲼的鳃裂。

 

触目所及的蓝越来越幽深,海水刺穿他的耳膜,灌进颅骨,他的眼前只剩一片稠黑。

 

在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触底。身下是尖锐的沙砾,海水如钢针一般扎进他的每一个毛孔,榨干他的每一滴血液。绝对的重量将他压在深海的无光带里,他的皮肉被各种鱼类享用殆尽又缓慢愈合,单调的啃食过程周而复始。

  

……

 

威尔的意识愈发清醒,悲伤也愈演愈烈。

 

他得不到解脱,他失去了上帝的爱与怜悯,连死亡也不再眷顾他。

 

这当然不是梦境,也不是现实,威尔知道,这是父亲承受了十多年的苦难。

 

那超压的无形负荷在达到顶点后渐渐消散,在迟迟夺回身体的支配权后,威尔逃也似的跑出了狭窄的船舱。

 

夜色下,黑珍珠号在平稳的海面上缓慢前行。

 

从托尔图加出发,威尔总算交了好运——那艘搁浅的黑帆船确实是黑珍珠,船体歪斜,走投无路般一头扎在浅滩上。他孤身上岛,被岛上的土著俘虏,很快见到一身酋长装扮、即将被火烤献祭的杰克。黑珍珠的船员们也被囚禁,他和吉布斯等人费了不少功夫从那悬在半空的人骨牢笼逃离,回到浅滩割断缆绳,起锚扬帆的功夫,杰克正巧脱身,总算大家都安然离岛。

 

这是个死里逃生的幸存之夜,食人部落带来的阴影逐渐褪去,水手们心安理得地享受难得的好眠,连船上那只猴子也消停了下来。

 

杰克靠在船舷上,甲板上还有两个守夜的水手,在绞盘机旁睡得正香。杰克瞅着掌心的黑斑,心烦意乱,那黑斑犹如腐烂的创口,深可见骨,盘着一团鬼魅般的黑气。

 

威尔与杰克撞了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没法忽视对方突兀的存在。

  

杰克不着痕迹地合上掌心,朝威尔问道:“你怎么还不睡,男孩?”

 

威尔心有芥蒂,没有回答。白天一脱险他便向杰克索要罗盘,杰克断然拒绝了他,只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烂的牛皮纸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寥寥几笔勾画着一把钥匙的形状——只要得到了它,你就能找到达成心愿的方法,杰克如是说。言下之意,如果不先帮他找到这把钥匙,就别想拿他的罗盘去救伊丽莎白。两人不欢而散。

 

杰克这时没事人一样主动朝威尔走去,走近一看,见对方鬓发散乱,衬衣微皱,显然睡过一觉,幸灾乐祸道:“想必不是一场好梦。”

 

一抹阴郁积蓄在威尔眼底,梦境带给他的影响远未消退。

 

“梦见了什么?”

 

威尔沉默了一阵儿:“……我梦见了一片海,我在海里一点点沉底,海水压得我动弹不得,可我却死不了。”

 

“那只是梦,”杰克咧嘴露出惯有的笑,几颗金牙在桅灯下闪着真诚的光,“你知道的,梦都是假的。”

 

“但我父亲身上的悲剧不假。”威尔带着几分迁怒的意味,“你的大副把他沉到了海底。”

 

“我的大副还煽动我的船员,夺取了我船长的头衔,把我放逐到荒岛上自生自灭呢。”杰克不以为然地笑着,“巴博萨从不是我的拥趸,他是虎视眈眈的野心家。”

 

“可我的父亲为了维护你,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杰克不置可否:“比尔是个好人,却不是个聪明人。”

 

威尔知道杰克的言下之意。

 

他父亲的沉默贯穿巴博萨放逐杰克的整个过程,却在事后迟迟发现自己对杰克还留有忠诚,他劝说巴博萨返航解救杰克,这非但没能打动巴博萨,而且忤逆了黑珍珠的新船长。巴博萨一声令下,船员们麻利地把他捆在加农炮上抛进了海里——这是远比杰克严酷的惩罚,至少杰克还拥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那时海盗们还不知道阿兹特克金币的诅咒会使他们变成不生不死的怪物,而比尔就这么被遗弃在了孤寂的海底。

  

威尔无法在这件事上责怪杰克更多,他找到了另一个发泄口。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杰克一哽,他初见威尔时觉得这孩子长得挺好,就是有点缺心眼,事实上这孩子的心思多得令人发指。

 

他的记忆回到死亡岛的洞窟里,满地堆砌的金银珠宝蓬荜生辉,诅咒解除后,巴博萨和他的船员尸横遍地,死亡的味道充斥着整座冰冷的洞窟。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拥着数不清的财宝笑歪了嘴,而威尔站在石箱前一动不动,右手还悬在石箱之上,粘稠的血液从掌心的伤口淋漓而出,滴落在累累的金币之上,徒劳地流进一道道填不满的沟壑。

 

“他解脱了是吗?”如当时一样,威尔再一次朝杰克问道。他的嘴角噙着勉强的笑,杰克觉得难看极了。

 

他才没有解脱,他离解脱还远着呢,少说还有九十年!杰克在心里嘀咕道。他不久前还在黑珍珠的底舱见过这个不合格的父亲——他手上的黑斑就是他带来的——诅咒缠身,不成人样。可他不准备告诉威尔,为了逃避最终审判从一个诅咒躲到另一座炼狱里苟活,这可算不上什么光辉事迹。

 

“如果他死了,他会上天堂的。”杰克信口胡诌,“上帝保佑他。”

 

“如果真的有天堂接纳海盗的话。”威尔讽刺道。他和杰克并不是朋友,可他方才袒露的那些心事对别人更无法言说,哪怕是那个人。想起那个人,威尔不由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朝船行进的方向望去,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杰克回答道,“蒂娅·达尔玛。”

 

“她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知道。”

 

杰克俯身看向海水,看似无虞的大海从未像此刻这样让他恐惧,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藏匿了无数不为人知的凶险,只等倒霉的人送上门去。

  

 

 

 

黑珍珠号依照杰克的指示的航向,一路沿海湾河岸行进,目之所及不离陆地。数天后的傍晚时分,他们驶入一座岛屿的河道,逆流而上。

 

河道变窄后一行人换了小艇继续前行。小艇两旁是看不到边际的湿地,灌木的阔叶覆盖了一切,树木盘根错节互相交错,将他们困在狭长的水路之上,无法转旋。

 

“杰克为什么害怕大海?”威尔向和他同乘一艇的吉布斯问道。这一路上,杰克随时做着弃船上岸的准备。

 

“有一个传说,‘飞翔的荷兰人’号的船长戴维·琼斯和他的海怪,北海巨妖,克拉肯。”吉布斯环视着身边的船员,拖长了声音,“它长得像一只巨型八爪鱼,几倍于一级战舰的体积,它的触手轻易就能绞断主桅,摧毁龙骨,把整艘船卷进海底深渊。

 

“想象一下,在你临死之前,听到的是它震耳欲聋的咆哮,闻到的是它腐尸般恶臭的气息,那是怎样可怕的情景。”

 

同艇的品特尔和瑞迪格打了个哆嗦。

 

威尔问:“这只海怪在追杀杰克?”

 

“或许吧。”吉布斯道,“我追随杰克几十年,很少见他如此畏惧过什么。”

 

威尔望着杰克在远处的背影,又问道:“那把钥匙,能够让杰克解脱吗?”

 

“这正是杰克想解开的疑问,甚至不惜来到此地,来见她。”

 

“蒂娅·达尔玛?”

 

“对,蒂娅·达尔玛。加勒比海上最厉害的伏都女巫,她能够预测未来,起死回生,召唤恶魔。她还能看穿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没人能在她面前有所保留。”

 

威尔试图去构建这个女巫的形象,在他看来,这样的存在更趋近于邪恶,最纯粹的邪恶,而他们很快便要直面这邪恶,天知道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再深入沼泽腹地,天色渐暗,船员们的心情也随之凝重起来。萤火虫在林间闪动着,很长时间里是他们眼中唯一的光。

 

又拐过一道河弯,一座建在树顶的木头棚屋出现在眼前,屋外挂着几盏油灯,在漆黑的夜幕之下,点睛般和张牙舞爪的枝干一起化作怪物的剪影。

 

威尔随着杰克走进那座木屋,屋子给人以既腐朽又结实的矛盾感。

 

一进门,一条巨大的黄金蟒骇然盘踞门侧,吐着信子打量来人。

 

数不清的蜡烛点亮了屋里让人不寒而栗的罕见器物,房梁上挂着一排排玻璃罐子,罐子里浑浊的液体浸泡着各种动物的尸体,完整的,残缺的,而蒂娅·达尔玛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桌前。

 

见到有人来访,她笑盈盈地起身。

 

她是位年轻的黑人女性,穿着破旧的露肩蓬裙,身上有着古老的部落印迹,一口浓郁的西印第安人口音。她的笑意蒙在一层雾霭之后,无法琢磨更多;她举止优雅又满是挑逗,但无人胆敢冒犯。

 

“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她摆动着腰身款款向杰克走来,毫不掩饰两人间曾经有过的亲密。

 

杰克不自在地去迎她,但杰克身后的年轻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她的指尖指向威尔,错开杰克转而来到了威尔面前,“我对你的命运有预感,威廉·特纳。”

 

威尔看着女巫:“你认识我?”

 

达尔玛凑得太近,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是你想认识我。”

 

威尔摸不着头脑,他想询问更多,但杰克打断了两人交汇的目光,说道:“我们有求而来,不达目的决不离开。”

 

达尔玛引着威尔在桌前坐下,无视了杰克,柔情地注视着英俊的年轻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她的手指轻柔地拂上年轻人线条分明的下颌,抚摸那细腻的皮肤,然后厉声朝杰克索要报酬。

 

杰克叫人把那只该死的猴子送了上来,阿兹特克金币的诅咒仍作用在它身上,它是只名副其实的不死猴。女巫接过笼子随手打开笼门,小杰克已经找好了落脚点,跳下桌子,直奔角落的一双旧靴子。

 

“我收下了。”女巫道。

 

“我们在找这个。”威尔把那张画着钥匙的牛皮纸在桌上摊开,“还有它能打开的东西。”

 

达尔玛望着那钥匙的形状,有一刻的失神,然后她朝杰克质问道:“罗盘没法帮你找到这把钥匙?”

 

“也许可以……”杰克闪烁其词。罗盘在他手上失灵了。

 

“杰克·斯派洛竟然也有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一天,或者你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女巫好笑道,“这把钥匙可以打开一个宝箱。”

 

“箱子里有什么?”

 

达尔玛话音一转:“你们知道戴维·琼斯吗?”

 

“当然。”吉布斯道,“水手们常说他才是七海真正的统治者。千年来,人类征服的只是间或温驯的海面,而海面之下和它所连接的世界,都掌握在戴维·琼斯手中。”

 

威尔突然想到了贝克特勋爵,那个扬言要垄断整个海洋的男人,这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达尔玛点点头,她嗓音深沉而神秘:“很久以前他也和你们一样,是一名海员,一名优秀的水手,直到他遇上了一个让所有男人都苦恼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所有男人都苦恼?”威尔好奇道。

 

达尔玛的指尖若即若离地点触着威尔的手背,她深深望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反问道:“是什么呢?”

 

威尔体验到了被一眼洞穿的感觉,很多他在此时并未思及的情感,被外力一丝一缕从他心头剥离,纳入女巫那深邃的褐色眼眸。他徒劳地想保留什么,但那些他越珍视的东西,越早被翻检。

 

“大海?”

 

“宝藏!”

 

船员们七嘴八舌地争论道。

 

“是爱情。”杰克翻了个白眼。

 

“是的,爱。”达尔玛柔声道,“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等等,我听说他爱上了大海。”有人说。

 

“都一样。他爱上的那个女人,如大海一样易变,残酷,无法驯服。他从未停止爱她,但这样的爱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却又不至于夺走他的生命。”

 

“他到底把什么放在了箱子里?”威尔道。

 

“他的心。”女巫绽放出了甜美的笑,似乎深受这种浪漫感染。

 

“他觉得爱太痛苦太不值得,于是他刨开自己的胸膛,挖出了心脏,锁进箱子里,再将箱子深埋到陆地。”达尔玛的话短促有力,一字一句扣击着在场每一个人,那血淋淋的一幕仿若就在眼前。

 

她凑到威尔耳畔,暧昧地厮磨着,用只有他和她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这种痛苦。”

 

威尔微微避开,摇头低语道:“我并不觉得痛苦。”

 

如果不是那虚无又高不可攀的感情,他无法走这么远。爱让人苦恼,但人人甘之如饴,他也不例外。

 

“你很快就会了。”女巫的眼里别有深意,她离开了威尔,“那把钥匙就在琼斯身上。”

 

“那么,”杰克清了清嗓子,展开双臂转向威尔,“现在我们要做的——你要做的,就是登上‘飞翔的荷兰人’号,从琼斯那儿拿到钥匙,交换我的罗盘,然后回到皇家港,救出你心爱的女孩。”

 

杰克言语轻巧得犹如探囊取物,威尔总算明白,杰克带自己上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代他执行这一不小心就得丧命的苦差事。

 

威尔没有表态,他心生不满,但不会拒绝。

 

“伸出你的手。”达尔玛不容置喙地对杰克说道。

 

杰克不情愿地伸出他的左手,手掌上胡乱缠着一圈圈纱布,达尔玛解开染血的纱布,众人看见了一块巨大的黑斑,顿时乱作一团。

 

女巫一言不发,去后屋翻找了起来。

 

威尔问道:“这是什么?”

 

“你知道黑牒吗?”

 

威尔点点头。黑牒是海盗给对手下的最后通牒,通常只是一张一面涂黑的纸片,另一面做着标注,若是接收方不能在期限内满足对方的要求,就会遭到下牒方单方面的审判和惩罚,而这往往以一方死亡告终。

 

“黑斑就是没有实体的黑牒,是戴维·琼斯特有的标记方式。”吉布斯解释道,“被种了黑斑的人命数已尽,只要一出海就会遭到克拉肯的追杀。”

 

琼斯为什么要杰克的命?威尔刚想问,女巫已回到众人当中。

 

“戴维·琼斯每十年才能上岸一次,你在岸上是安全的。”她一个玻璃罐递给了杰克,“但我不认为你能离了大海,所以你得随身带着土地。” 

 

杰克接过沉甸甸的罐子,摇了摇里面颗粒状的深色物体:“这是一罐泥土?”

 

“对。”

 

“这……它能起作用吗?”

 

“你不想要的话就还我。”蒂娅伸手。

 

杰克抱紧了罐子。

 

“我们需要知道荷兰人号的所在。”威尔说。

 

他很急切。达尔玛想。

 

她在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他的过去以及未来,无法逃脱的宿命正等着他——而她预感那也将与她息息相关。她非常乐意推他一把,好看他在一个又一个困境面前如何抉择,又如何维系他的感情。

 

蒂娅亲切地笑着:“你马上就能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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